花季少年何以沦为贩毒“骡子” 起底人体贩毒产业链

花季少年何以沦为贩毒骡子 本报记者独家对话贩毒少年,起底人体贩毒产业链 吞到56颗时,我吐了,胃鼓鼓的,胀得难受。回忆吞咽毒品的过程,冯玉(化名)的眼中依然闪过一丝恐惧。几经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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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季少年何以沦为贩毒“骡子”

  本报记者独家对话贩毒少年,起底人体贩毒产业链

  “吞到56颗时,我吐了,胃鼓鼓的,胀得难受。”回忆吞咽毒品的过程,冯玉(化名)的眼中依然闪过一丝恐惧。几经讨饶,最后他勉强吞下60颗。

  南京铁路公安处最近破获一起人体贩毒案,四名人体贩毒少年落网,17岁的冯玉是其中之一。

  近年,人体贩毒沉渣泛起。有毒贩直言,在滇缅边境线上,人体贩毒已成“产业链”,通过网络招募、熟人介绍,不少来自贫困地区、学历不高的年轻人参与其中。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近日前往南京市第二看守所、铁路南京公安处看守所,独家采访了冯玉等三名涉嫌人体贩毒少年以及招募、组织、遥控他们贩毒的两名成年贩毒嫌疑人。

  吞毒:拿苹果进行练习

  2018年9月中旬,偷渡至缅甸好吃好喝快一星期,冯玉终于接到了“任务”。

  这天晚上,冯玉什么都没吃,肚子彻底放空。毒贩们还给他买了一身新衣服、新鞋、新包。之后,一个陌生人用黑色塑料袋提来包装好的一颗颗海洛因让他吞食。

  所谓人体贩毒,即将包装好的毒品吞进肚子,一些女性也会藏匿在下体,然后乘坐飞机等交通工具偷运到境内各地,再将未消化的毒品排泄出来洗净交易。

  那些吞食毒品带毒入境的人,被形象地称为“骡子”“骆驼”或者“马仔”。冯玉正是毒贩们新招来的“骡子”。第一次参与贩毒,冯玉内心很忐忑,刚到缅甸时,也曾打退堂鼓。

  此时,之前好吃好喝哄着冯玉的毒贩们拉下了脸,威胁说如果中途退出,就要家人寄钱来,要加倍赔偿来时的各项开支,否则就要送到山上去劳动两年。

  不敢反抗,又听闻住同一个酒店的其他“骡子”中,确有运毒成功收到钱的,冯玉横下心,抱着侥幸心理决定干一票。

  到了零点时分,冯玉开始在那个陌生人的监视下吞食这些海洛因。“一颗一颗地吞,吞一次,喝口水,总共花了四五个小时。”冯玉说,“最后总共吞了60颗,每颗5克。”

  因为是第一次,之前毒贩们还对冯玉进行了“训练”,将苹果削成拇指大小,即一颗毒品大小,让冯玉练习吞食。介绍冯玉来的老乡高明(化名),最初本也是一名“骡子”,但无论毒贩如何恐吓,瘦小的他实在无法吞下足够量的毒品,便转而成为中介,以赚取中介费。

  吞到56颗时,冯玉吐了,肚子胀得难受,便向毒贩们讨饶。但对方不管不顾,执意要他吞下65颗,说吞不下就要亏本。冯玉又勉强吞了2颗,实在难受,再次讨饶。对方才松口说,必须吞下60颗。无奈,冯玉隔了一会,又勉强吞下2颗。

  一吞完毒品,贩毒组织者就先用摩托车将冯玉送到边境线,再用轿车送至西双版纳机场附近提前开好的钟点房休息。之后,又让他踏着点到机场,乘坐前往成都的飞机。

  在成都机场附近一钟点房稍作休息,又乘机前往湖南长沙,随后打车到湖南怀化市溆浦县。不想,在溆浦县酒店排泄毒品时被抓,交易没完成,之前说好的1万元报酬也没了。

  被捕:肚藏300余克高纯度海洛因

  冯玉的落网完全是一个意外。

  2018年9月17日10时许,昆明南开往南京南的G1378次列车从贵阳北站开出。一名穿着黑色短袖T恤衫的男子在2、3号车厢连接处看手机。见乘警走过来,他立即将手机塞进裤兜里,神色慌张地向车窗外故作张望。

  这一情景正好被乘警刘祥看在眼里,遂上前盘问检查。

  男子自称到湖南投靠老乡去打工,但随身只携带了一只黑色小包,没有大件行李,没有换洗衣物。这更引起刘祥的怀疑。查看其小包,却未发现异常。

  这时,男子下意识摸了下兜里的手机。刘祥让他掏出来,男子神色更加慌乱了。于是,刘祥查看了其手机微信,竟发现男子正遥控指导一个微信名叫“渐行”的人,在溆浦县一大酒店内进行人体排毒,且有部分毒品已排出体外。此人正是冯玉。

  意外获得这一线索,南京铁路公安干警没有迟疑,立即通报怀化铁路公安处,将正在溆浦县一大酒店内排泄毒品的冯玉抓个正着。而在高铁上指挥冯玉贩毒的正是人称“豪哥”的贩毒嫌疑人丁一(化名)。

  冯玉被查获时,吞在肚子里的60颗拇指大小的毒品,已有28颗排出,余下32颗是在警方监督下,经医生指导,利用开塞露等药物,耗时一天一夜分多次才排泄出来。

  这些毒品被机器压缩成圆柱状,硬如石块,长约3.8厘米,直径约1.8厘米,外面包裹多层塑料。经南京市法医鉴定中心鉴定,这些毒品均为高纯度海洛因,净重306.69克。

  沿着冯玉、丁一这条线索追查,截至今年2月中旬,南京铁路公安处又将其余三名不满18岁的贩毒少年李有(化名)、高明、马某以及背后组织者“飞哥”等犯罪嫌疑人一一抓获。

  后来,马某交由云南警方处置,冯玉、李有、高明则被看押在南京市第二看守所,丁一及陆某两位成年嫌疑人则被看押在南京铁路公安看守所。

  冯玉、李有、高明三人为同乡。李有最早开始人体贩毒,之后介绍高明入行。高明身体瘦弱,吞不下足够量的毒品,便开始做起中介,赚点中介费。冯玉正是高明介绍成为人体贩毒的“骡子”。

  当时,冯玉正在广东中山务工,手头紧。一天晚上,冯玉与高明微信聊天。高明告诉他,有一个活计来钱快,一次就能挣1万元。冯玉没多想就答应了,第二天对方就发来路费,不仅包括吃喝、住宿费用,还有烟钱。

  到了西双版纳与缅甸接壤的一个小镇,还有专人过来接。偷渡至缅甸,被安排住到一个叫大富豪的酒店。在冯玉入住前,酒店已住有好几个“骡子”,都在等着运货,年龄与冯玉相仿。

  这一路,冯玉很享受这种被“招待”的感觉。然而,到了缅甸,得知是贩毒,打退堂鼓已来不及。抱着侥幸心理横下心干一票,不想中途就被抓获。

  产业链:人体贩毒沉渣泛起

  冯玉的落网有偶然性,但偶然之中有必然。

  “在滇缅边境线上,每天何止上千人往境内带毒。”在看守所接受记者独家专访,遥控冯玉带毒入境的丁一说得很直白。

  丁一自称在缅甸赌场工作3年,经常为“骡子”们安排酒店和房间,接触过人体贩毒的“骡子”有上百人。这次遥控冯玉贩毒,只是回国办理有关证件时,顺带帮朋友做一次。

  丁一还介绍,人体贩毒已不同于过往,在滇缅边境已然形成一个“产业链”。江苏省公安厅禁毒总队缉毒科科长祝军也向记者证实,最近几年,人体贩毒似乎又有沉渣泛起的迹象。

  江苏省公安厅禁毒总队提供的统计数据表明,2016年至2018年间,江苏省公安机关共破获人体贩毒类案件17起,其中2017年因为南京公安机关对此进行专项打击,当年破获此类案件就达到11起。

  综合“飞哥”、丁一、冯玉等5名贩毒嫌疑人的描述,记者大致了解到,丁一所谓人体贩毒“产业链”,主要指上游毒品包装、“骡子”招募与管理、携带毒品入境交易等一系列环节。

  据介绍,早年让“骡子”吞食的毒品,是人工包装的,有大有小,不易吞食,吞食后易破裂,甚至会造成贩毒人员中毒身亡。如今已走向“产业化”,实现了机器包装。

  丁一告诉记者,机器包装的毒品颗粒,一般里层是塑料袋,中间是透明胶带,最外层是保鲜膜,共有七八层包装,大小均匀,一般为5克装,拇指般大小,相对容易吞食、排泄,不易破裂。

  “骡子”招募则主要通过网络诱骗和熟人介绍。一般会先预付路费、住宿费,并提供吃喝花销,诱骗到缅甸后再威逼利诱其吞食毒品并携带入境。丁一就自称经常为“骡子”安排食宿。

  丁一还进一步解释,人体贩毒之所以再度泛起,主要在于这种方式化整为零,“相对安全”。

  人体一次携带的毒品量不大,但利润十分可观。丁一为记者详细算了一笔账:一般一名“骡子”携带的毒品为300克至350克,其中包装好的货钱约为1.5万元,“骡子”来时路费、花销以及中介的介绍费合计约6000元;“骡子”带货走的路费、住宿费及各项花销大概在5000-6000元;支付给“骡子”的报酬为1万元至1.2万元。而这些毒品在内地交易价格为10万元左右,利润高达6万元左右。

  不过,曾上过中国矿业大学会计专业的丁一也“感叹”,人体贩毒的成本不易控制,为赶时间,有时飞机头等舱也得坐,有时还要包车接送,成本会大幅上升。

  “一些‘骡子’太年轻,派头不足,坐头等舱易引起怀疑,还得从头到脚买套像样的行头包装一下。”丁一说。

  其实,所谓的“相对安全”只是表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纵然逃过一时,也免不了最终被捉。

  挣快钱:“问题少年”易落毒贩陷阱

  在看守所,面对记者,冯玉落泪了,但为时已晚。

  “到缅甸,就是想挣点快钱,不想钱没挣到,还搭进去一辈子。”冯玉说。

  冯玉、高明、李有三人均来自国家扶贫工作重点县——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县。三人曾是当地同一所中学的同学,也是典型的“问题少年”。

  冯玉初中没毕业,就去上职高,在职高也不好好读书;李有说是初中毕业,其实初一就出去打工了,后来被老师叫回,象征性地参加了毕业考试,拿到毕业证;高明压根就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拿到。

  冯玉曾是典型的留守儿童,从小由奶奶照顾,父母长期在外务工,2017年离异。因父母管束少,很小就开始“混社会”。

  李有则是典型的单亲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上小学时,爸妈就离婚了。父亲嗜赌,也不管他。从初一开始,他就外出打工,洗过车,学过美发,还在KTV当过服务员。

  高明家庭条件相对较好,父母经营一家KTV,但忙于生意,也放松了对高明的管教,初中就辍学在外玩乐。

  “吞食毒品再排泄出来,对身体有怎样的危害,一路有多大的风险,贩毒被抓要承担怎样的法律后果,他们都不清楚,也不考虑,一心只想挣快钱。”南京铁路公安处办案民警胡丰扬说,分析三名贩毒少年的成长经历,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过早接触社会,都没什么文化,也没有什么手艺,金钱观扭曲,法律意识淡薄。

  丁一也坦言,他接触过的“骡子”,主要是年轻人,30岁以上的极少。这些年轻人共同的特点是文化水平不高,没有谋生的手段,还想挣快钱。

  “毒贩们其实更喜欢年纪大一点的没前科的‘骡子’,但实际招募来的以年轻人为主。”丁一说,“年纪大一些,稳重一些,过安检、坐飞机不容易引起怀疑。”

  冯玉第一次运毒就被抓,一分钱没挣上。高明因为吞不下足够的量,只吞了30颗毒品,毒贩仅给了他4000元。另外,作为中介,介绍冯玉运毒,他还获得了2000元中介费。李有三次参与人体贩毒,是三人中挣钱最多的。

  李有告诉记者,毒品排泄出来、洗净后,遥控他们的人就会发微信告诉他,带上毒品到某个路段,手里拿瓶红牛饮料等待即可。不一会儿,就有陌生人过来,带走毒品,支付报酬。第一次因为吞食的毒品量不够多,只得到7000元;第二次,有了经验,吞得多了,获得了1万元;第三次就被抓了。

  “第一次吞,特别难受,老卡在喉咙里。第二次、第三次之所以还去,主要是想着‘苦’一两天,就能挣上万元,就能把自己的欠债还清。”李有说。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苦”出来的不是金钱,而是漫长的牢狱生活。

  从花季少年到贩毒“骡子”,三名少年陷落再次警示,必须采取有力措施,对人体贩毒进行遏制,不能让更多年轻人落入毒贩陷阱。

  南京铁路公安处刑警支队第三大队大队长王振宇说,仅仅依靠公安打击和设备防范是不够的。还要做好贫困地区的义务教育和职业教育,提高年轻人的谋生能力,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同时做好禁毒宣传和教育,让更多青少年知晓毒品危害。(记者朱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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