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迢递蜀江深 ——《蔡京沉浮》中的经霜笔墨

作者:李云龙 【摘 要】经霜原指越过霜期后的自然物象,以之形容作者笔墨,是因《蔡京沉浮》的整个文本,至少具有如下表征:所引典章,久历淘漉;所论前事,雾霾深锁;所言真相,穿透

德国德尔森原浆啤酒
德国德尔森原浆啤酒
  作者:李云龙
  【摘 要】“经霜”原指越过霜期后的自然物象,以之形容作者笔墨,是因《蔡京沉浮》的整个文本,至少具有如下表征:所引典章,久历淘漉;所论前事,雾霾深锁;所言真相,穿透邈远;所示关节,憬然启悟。这种寒意侵人却“秋叶不衰吹未落”的高蹈幽杳气象,足以使陈歆耕近著《蔡京沉浮》,真正成为采录唯真且很特别的一部新书。说它特别,是缘于其不循常例,自成一家之言;说它新,不仅是从时间意味上论,显得新鲜出炉,更重要的是,从文章义理上分,它是史论,也是文学。或者,更准确地说,它是史论和文学的合体。其所做观史、识人、考述、辨伪等方面,多为事略质实,极显勤谨。从各朝早成定论的材料当中,而能找出散落于时空褶皱之内的更多疑点,发现高门华堂背后的更多隐情,这,恰恰是一种需要重新认识的,很特别的新质,甚而其特其新,不在于它篇幅上、题旨上的推展壮丽,或是细节上、纲目上的征引浩博,而在于该书所取典籍精粹、所涉批评真义、所赖学术镜鉴,都显出了剑门迢递蜀江深的奇崛情境,值得读者仰观俯察。
  【关键词】薄寒浓霜 史论文学 典籍精粹 批评真义 学术镜鉴
陈歆耕著作《蔡京沉浮》
  一、薄寒浓霜:疑问与查考
  1、恻然思之与活着的文字
  《蔡京沉浮》的写作本心,如山如陵,它关乎对政体、对人格、对寿数的判读。
  正是由于这一点,我决定从开头起就不吝篇幅地专题探询该书内核。
  此书的自序里边,作者郑重写下了一段令人无法不恻然思之的介绍:
  “我们有必要在塞满迷雾的纷纭复杂的历史语境中,来精细考察历史人物的形迹……为一个奇特而复杂的历史人物做一次精神图谱的透析,为其浇灌一尊铁铸的塑像……就让他身着相服,站立在通衢道侧,瞪大眼睛,注视每一位行人……”。①【陈歆耕著《蔡京沉浮(自序·为何要写蔡京)》,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4.】
  就我的感觉而言,作者的这种郁结走笔,和宋代沉浮,应当是错杂交织着的,是要清晰又隐秘地传递一种沉重的声音和根性的思考:
  历史的演进,无数次证明,所有繁嚣都不可能永恒,任何眼里心中只有王土王臣的宗亲旧政权,最后都逃不脱覆亡的命运。那些公侯,那些大人,谁能睥睨千古、功垂万世?走马灯般轮番登场的君主及藩属,又有哪一个不是如薄寒浓霜、冰碛雪花,在烈日烤炙面前,终将化作袅袅雾气,消失无踪?
  唯一活着的,只有那些记录他们冠盖颟顸的沉默的文字。
  我相信,《蔡京沉浮》跟这些“经霜”的,沉默的,但始终活着的文字,同在。
  2、写作想定与“终极真理”
  既然是“经霜”,首要的,就是全卷所述,必须是经过轻寒凝霜,在凛冽当中集结而成并留存至今的前朝旧事。
  《蔡京沉浮》的内我外物,是不是在努力地朝这个方向靠拢呢?
  我们不妨再来看看作者该书“自序”中的文字经纬:“选择以蔡京仕宦沉浮为线索,同时呈现北宋晚期的政治生态”。②【陈歆耕著《蔡京沉浮(自序·为何要写蔡京)》,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1.】
  这是非常醒神的一种写作想定。但想定是一回事,最后能不能达成,则是另一回事。就像“在玻尔兹曼建立和发展他的思想的时候,他关于原子的认识离终极真理还差得很远。”③【法国 大卫·吕埃勒著《机遇与混沌》,刘式达、梁爽、李滇林 译,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年12月第1版,P108】
  缘此,《蔡京沉浮》又能否顺利抵达“终极真理”的彼岸呢?
  我当然不希望在《蔡京沉浮》的定性问题上,遭人质疑。毕竟,我在摘要中其实已经陈明了相关判断:它是“史论”,也是“文学”,甚至是“史论”和“文学”的合体;毕竟,我别无他途,只能不断选择相信,以接连推出《何谈风雅》《蔡京沉浮》等多部著作而众所瞩目的陈歆耕,其强力展现的,不会仅仅是个体才气,一定还有士人清气,这样一位作者,应当不会简单地目以皮相,只是罗列几桩陈迹,描写若干故地,毕竟,即使是“何谈风雅”,也折射了其内心有着怎样一种深长婉叹?!反正,我在他那种骎骎以进的姿态后边,感受到了一位究心学人,在寻求宋代信史时的严肃与法度。
  但愿,我能举出的事实和主张的理由都不会落空。我希望它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历史旧事,而是真的可以实打实地入于“史论”,而且作者运用的笔法,也是实打实地近于文学散章,是纵论古今,评说前人的超卓文本。
  我很高兴,自己坚持的这个说法,侧面得到了来自王伟先生(上海作协党组书记)所发朋友圈的文字支撑。这是因为,该书内容,包含了有宋一代非常重要的许多史实,它是“某种坚硬的、无可辩驳的事实描述”。④【南帆《文学史与经典》,见《文艺理论研究》1998年第5期】甚至,从开头到结束,整部书都是和宋代的朝廷兴替——更是和蔡京的个人沉浮紧密相连的。
  当然,要夯实证据,还必须让该书的“经霜”笔墨大显神通。
  作者会让我失望么?
李云龙
  二、剑门迢递:“史论”与“文学”
  宋代历史是一个超巨型系统,要对它进行高水平判读,特别是最后要将这种判读凝华上升为“史论”,甚至还要赋予其相当意味,使之成为真正的文学表达,还要有批评高度,还需含学术镜鉴,则相当不易。
  陈歆耕面对的是一种非常困难的挑战。
  他将如何迎接这种挑战呢?
  他采取的方式,是广览慎用、注意甄别、耗神取舍(很有点明代学者黄溍、宋濂、杨维桢等人之风),精短概括之,此或可浓缩成八个字:观史、识人、考述、辨伪。
  这八个字,其实是互有关联的,现在分开来,主要还是为了行文的便利。
  1、言说过往与历史宏论
  称说过往,谁都可以做到,但是客观冷静、深刻睿智地评判历史(尤其是能够善用“经霜”笔墨直抵历史罩门),则有相当门槛。
  (1)观史
  观史是基础性的一步,也是决定“史论”质量与论史成败的关键性一步。
  一是观史者,要有毅力和能力做正确拣选;二是观史者,要能耐得住寂寞,坐得了冷板凳;三是观史者,要内心谦抑,要从善如流。
  陈歆耕在这几个方面,都是真正的高人、雅士,但他又很少自曝其能。他把心思都集中在阅读和写作上面,这使他获得了重要的精神资源和精进动能。他是这样一种人,是“出蒹葭之中,入夫子之门”的绝世隐者。
  还是以他观史来说明之吧。
  前代史料,芜杂繁冗,有些史事原就漫漶不清,谜团紧裹,要想在海渊之下觅得芥豆之微,打开毫米级别的孔窍,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轻易做到的。陈歆耕从日落处,精准捕捉到了夸父(历史过客)气尽力竭却仍然逐之隅谷的身影,确是炼就了“火眼金睛”般的非凡本领。
  这里的所谓“日落处”,我们可以理解为宋代走向衰亡之始;而“夸父”,则是欲挽狂澜于既倒的宋代政治集团的各型精英们;他们的“气尽力竭”,即是各显才干(无论贤才还是歪才)以至不惜一切、用足心思;“逐之隅谷”,正是宋代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终于在日薄西山之时将要作最后挣扎的某种象征。
  作者在该书中,针对宋代文化(其实也包括学术),讲过下面这样一段话:
  “要论文化之兴盛,能与大宋王朝并列的,此前只有诸子百家是另一座高峰,此后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是又一座高峰。”⑤【陈歆耕著《蔡京沉浮(引言·黑白红)》,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4.】
  他何以会如此道来呢?
  请看:
  宋代雕版印刷技术发展“这种‘飞跃’的革命性变化……使得从这个王朝开始,文人书写留存的文字变得丰富、多元、芜杂起来,给后人研究这个王朝的人物和事件,提供了大量史料”。⑥【陈歆耕著《蔡京沉浮(引言·黑白红)》,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3.】他那样发声是有所本的,其所本是什么?就是上述极度丰沃的宋史资讯和海量出版物。
  请再看:
  “近年来书写这个王朝的文字,似呈一种‘井喷’现象,虚构和非虚构、普及性的通俗叙事和精英研究成果,皆可堆积如山”。⑦【陈歆耕著《蔡京沉浮(引言·黑白红)》,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4.】
  原来陈歆耕的观史,是不辞其苦、不厌其烦的广览,作者的阅读量有多大,读者也仅能做一般性的体会,而其中爬罗剔抉的千艰万难,则只可能存于作者内心甚至无法为人道——“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曹公伏案悼红轩所遭逢的呕心沥血之状,又何尝不是陈歆耕们攀山越谷的别样写照。
  陈歆耕以俭约笔墨与言宋代文化景象,其实依赖的,恰是如此的“观史”功夫,一饮一啄,均不是唾手就能拾来。
  换一个角度看,这种藉如此“观史”而得到的凝练、准确、沉稳、妥切的陈辞,不也是“经霜”的笔墨?
  离这部书心脏更近的观史文字,举不胜举,限于篇幅,此文暂且只能列出一二。其余的,尚需靠读者自行阅览品咂。
  (2)识人
  说到识人,宋代可说、可识的人,成千累万,但是陈歆耕却偏偏相中了非常典型的几位,像王安石,像蔡京,像章惇,像苏轼、苏辙兄弟等。
  我们从简化程序入手,不妨先看看这部书的基本架构:
  1)“序跋”部分
  《自序:为何要写蔡京》跟《附录:王夫之论“北宋亡国之因”及“蔡京”》《蔡京年表》,还有《后记:千秋功罪在人心》,都是这本书的有机组成部分。
  2)正文部分
  《引言:黑白红》以下,共分十一卷,卷一就是“蔡氏兄弟与王安石”,然后是“元祐‘更化’与蔡京变脸”,卷三则是“夹缝中的‘藤蔓’”,又次为“只见‘臀背’的皇帝”,卷五为“诡异莫测的风云”,再后是“权力的魔杖”,卷七为“丰亨豫大”,接续是“不倒翁”,卷九为“被‘奸’名遮蔽的现代之光”,继之是“‘苏黄米蔡’之‘蔡’”,卷十一为“废墟上的思绪”。
  我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把全书的基本架构一网打尽,放在这里,是因为我想让大家从这些目录里头,先看个端详,然后再自行做出判断,也就是,作者在书中,他主要着墨于什么人?不难看出,他所主要着墨的,确实是前面提到的几位著名人物,而核心的核心,无疑就是蔡京。在所有篇章里面,蔡京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有人可能心生疑窦,不管是翔实,还是扼要,列举几位历史角色,就能算识人?
  不错,的确能算,而且,这也是我必须强化的一种个人认知和固守定见。
  为什么呢?在本小节的起句当中,我就已经讲过,宋代可说、可识的人成千累万,作者却仅选了王安石、蔡京他们几位,这代表什么呢?这代表陈歆耕真正善识当识之人。
  仍然来看看他自己是怎么说的吧:“(我)觉得蔡京这个人太耐人咀嚼了……大多写家不屑于为一个似乎被牢牢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争议人物来描绘一幅肖像。偏偏此人,具有古今无可取代的认识价值、文学研究价值,每一个中国人都可以从他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⑧【陈歆耕著《蔡京沉浮(自序·为何要写蔡京)》,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2.】
  宋代有无数带传奇色彩的人物可识、可写,而陈歆耕却单单挑了个“六贼之首”来落墨。如果不是识人太深、看人太透,如果不是他广做比较、细加比较,认定蔡京具有特异性,并具有完全不同于寻常样本的高度的认识价值,他会愿意这样做吗?
  也许,他可能选个宋徽宗或宋钦宗,甚至干脆给两位一起做了阶下囚的皇帝,涂抹几笔悲剧色彩,赚大家几滴眼泪,也算是自出机杼,无论是台面上还是台面下都交代得过去。而作者于本书中透露,他“也曾有过写一部苏传(东坡传——笔者注)的冲动”。他无论选谁,我想,这都属情理之中。
  在识人上面,他是分了三条线的,蔡京其一,章惇、苏轼等其二,包括几位或聪慧、或昏庸的帝君在内的宫廷主仆,为其三。每一个人物,作者都倾力去写了,而且写得各具性情,各成典型,各有神采。
  陈歆耕为王安石加的定语是:“中国历史上罕有的千古一相”。⑨【陈歆耕著《蔡京沉浮(引言·黑白红)》,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7.】
  再拿蔡京为例。这位背负极大骂名的历史人物,在陈歆耕眼里,除上面所述之外,到底又还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书中作如是之言:蔡京“这位被很多宋史写作者忽略的特殊人物,如海水中的礁石,一次次地在我心中激发出为之画像的冲动。”⑩【陈歆耕著《蔡京沉浮(引言·黑白红)》,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5.】为什么会如此呢?是由于作者“感兴趣的是蔡京人格的复杂性。”正因为这样,陈歆耕才会真正另辟新径,把蔡京从非黑即白的众多简单否定的汹汹诟病声中拽出来,做了更知性、更合理、更科学的识别。作者做如此识别的前提,当然离不开前述“观史”和本小节之“识人”,且看他的另一段恳挚出语:
  “尽管在后人研究‘靖康之难’的文字中,已有一些较客观的分析,认为将蔡京视作‘靖康之难’祸首有欠公正、客观,但要彻底洗刷蔡京‘奸’和‘贼’的污迹,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据此判断,陈歆耕的内心始终藏着功过是非莫可混淆的律令,再者,相关出语也说明,他识人是首重透视的,从不让一时、一事、一人来遮住自己的眼睛。这也是他能将蔡京生平写得有分量、令人信的核心要素。还有,他在“自序”、“后记”以及其他篇章中,都曾正式表达过“不喜欢对历史人物做贴标签式的简单评说”这类意见。作者的可爱、可敬,该书可读、可取,其言说可讽、可诵,其宏论可信、可传,由此可见一斑。其或灿烂或潜玉的笔墨,其胸中锦绣跟书中珠玑,也无一不是“经霜”之后须臾未可弃却的珍宝。
  2、细节远志与文学塑型
  1)细节远志
  《蔡京沉浮》对细节,表现出很高的关注度。这对“史论”是一种重要补足。
  作者在“蔡氏兄弟与王安石”卷之“第一级阶梯”一节中,引曾莉《蔡京年谱》里的材料以证蔡氏兄弟进入仕途广受瞩目,与他们的父亲蔡准有关,兄弟俩在入仕前,就已有一些名气。
  这是有案可稽的细节。
  还有,作者也列出了“蔡氏兄弟参加科考的野史记载”(见该节附注①《能改斋漫录》卷十六等,《宋人轶事汇编(四)》,第1814-181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6月版),说了他们考前到僧人处求卦算命。还说了蔡京中进士第九名后,某官妓为其作词,内嵌“名占甲科第九”字样一类细节。将由正规渠道获得的跟野史系列所获得的材料,一道并举,既显出了陈歆耕对历史材料的选择,一是审慎,二是包容,三是周全,同时也证明了其经此投射的高情远志——专注安静,兼收并蓄,善良宽厚。
  这种特点,在前贤那里,我们也可以看得到,是古今同一。
  像宋濂,在元修《宋史》中,就曾由细节入手,找出了元《宋史》所收“列传”里头的不少疏失,但又不曾横加指责。
  2)文学塑型
  《蔡京沉浮》是一部色彩相宜、性格鲜明、情感真挚的著作,它的文学塑型,既有人物造像,也有心理描画等,堪称琳琅满目。
  对于作者,我开始是不自觉地将之划入以逻辑思维见长的批评家之列的,等读到他的更多作品,尤其是读过这部新著后,我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特别吃惊。原来,陈歆耕既是善于经营雕梁画栋、斗拱翘檐的建筑师,也是能将汉字结体、笔画勾连完美呈现的书法家,他的笔墨,不仅是尊严和力量的叙事,也是生命与审美的顿悟。其艺术趣味与文学智慧,性情格局和内心憧憬,都能从人物造像、心理描画当中反映出来。
  卷一“蔡氏兄弟与王安石”里边的第三小节,题为“奉旨探亲”,说的是王安石六十四岁那年患了轻度脑中风,特别思念住在京城的女儿、女婿,于是写诗相寄。接下来,虽为寥寥数语,却很是动人。作者是这样写的:“神宗皇帝获悉老宰相生病,特派御医往金陵诊疗。”⑪【陈歆耕著《蔡京沉浮(卷一·蔡氏兄弟与王安石·奉旨探亲)》,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16.】人与人之间,不管是何种身份,但心灵的照度,也是可以通过一两句话来体现的。那是情感“经霜”。
  还是写王安石,作者举了他生活不讲究的事例,一是在吃的方面,少欲求,二是在穿着方面,也颇为随意,尤其是采录《宋稗类钞》卷六所载细节,虽为陈歆耕翻译,但译者之传神笔墨,也是能令读者深被吸引的:“王安石任相时,有一次与副相王珪同赴内殿面见神宗皇帝,在向神宗奏事时,有一虱子顺着王安石的襦领向上爬,又趁王安石低头时,爬上他的胡须,然后又爬回衣领……几经反复,神宗和王珪都见到了,只是会心一笑,未吭声。”王珪后来还幽了王安石一默:这可不是一般虱子啊!“屡游相须,曾经御览”。这真是绝妙好词。其中人、事、情、景、韵,都出来了。因为懂得,所以热爱,因为热爱,所以见到。能见到这样的笔墨,并能细加体会,转换成自己的殷勤讲述时,展读《蔡京沉浮》的会意者,又怎能不和陈歆耕内心相通呢?
  假若你认为陈歆耕只能以翻译或借用一类方式来搞二度创作,那就大错特错了。他自己的原生态文学感觉有多好?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还是得进入他的新著当中撷英萃华:
  “那些写于困厄、磨难乃至绝望中的精美绝伦的诗文,犹如冰雪中绽放的花朵。读宋词,常常让我联想到川藏边境铺满山坡的雪梨花。迎风颤悠的柔嫩花瓣上托着雪粒。当然,也常让我联想到铁匠铺里,经过烈火冶炼的铁段,在重锤敲击下喷溅的火星。”⑫【陈歆耕著《蔡京沉浮(引言·黑白红)》,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4.】
  上述笔墨,写心理,写想象,都是一等的,它们那么美,那么隽永,又如何不是“经霜”之后的最绚丽绽放呢?
陈歆耕著作《蔡京沉浮》
  三、蜀江尤深:典籍与精粹
  对《蔡京沉浮》,我们也许不必将它跟高岭深谷相联系,不用极而言之,说它在烈火里烤过、沸水里煮过,真的,它或是一部更近于天然的至情至性作品。我以为,这样去看作者,看他的作品,恐怕才是对陈歆耕本色的最真诚肯定。
  就其汲取的典籍的密度、浓度而言,它的形象化描述,可能还是用蜀江之深,较为合适。
  我从该书的附注当中,做了一个并非完全的点算,结果发现,其所引的著述,即多达百余种。相信作者的阅读量还远大于这个数字。
  这使我对陈歆耕的印象,变得愈形清晰。能以如此热情沉入其间,《蔡京沉浮》怎么会不像蜀江之深呢?
  取各家之言,并不是特别重要,重要的是,作者自己的思想之翼,展开得有多宽广。
  一点都不夸大地说,陈歆耕的思想之翼,已经展开伸延到了专业领域,在宋史研究的天地之间,他形成了某种自觉,获得了某种自由,他的状态非常自在。如果业内不承认他是宋史研究的正规军,那么,我以为,他至少是宋史书写的别动队。
  有几个人,能从章惇跟苏轼、苏辙兄弟的恩怨中,抛开偶像崇拜,洞察人的品性优劣,行为长短,心地善恶,以及更复杂的渊薮之中的灵魂图式?
  陈歆耕能,而且剖析得相当细、相当深、相当好。你愿意承认苏轼兄弟在对待有恩于自己的朋友时,居然会采用暗箭伤人的做法吗?你可以接受这种事实吗?读了《蔡京沉浮》,我坚信你能回归理智,去重新看东坡其人,看人的多元、多面与多态。
  还有宋代党争,作者在书中,也披露了大量史实,无声无息之外,竟是刀光剑影。
  作者的取舍,考述,辨伪,我只举陈了翁的事情为证。
  了翁是“油盐不进、独立不羁的‘硬骨头’”,陈歆耕对此大赞:“他用神宗序文守护了一部中华史学瑰宝(指《资治通鉴》——笔者注),免于被毁,惠泽千秋万代,青史岂能疏忽这一笔”;还有,“从章惇、曾布到蔡京、蔡卞,了翁几乎把当朝大臣全部得罪了”,其遭遇可想而知,那就是,最好的结果即为被贬,不过,“虽然被贬,但宋徽宗却密遣人赐了翁黄金百两,也许因为皇帝推行新政,虽然不能接纳他的弹劾,但对了翁的敢言直言,从心里还是尊重的。”⑬【均见:陈歆耕著《蔡京沉浮(卷六“权力的魔杖”中第七小节“陈了翁之‘了得’”)》,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219-229】。
  其间取舍,能看到陈歆耕“亦辞亦让”、“不折不从”的魂魄,那何止是圆融和恒久!
  就史实的辨伪、消毒来说,陈歆耕真正称得上是一位丈夫。还是陈了翁,陈歆耕为之痛切陈辞——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蔡京沉浮》中的“陈了翁之‘了得’”一节,有这样一段:“看到网上有自媒体作者介绍廉州,称其‘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环境气候,古今文人墨客喜会于此’”,作者怒斥:“把今天的地方宣传广告语,套到古代受难文人头上,简直就是无耻至极了。”真是前有陈了翁,后有陈歆耕——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
  作者于辨伪、消毒的同时,还择取了典籍精粹、古代文化精粹、古代知识分子的风仪精粹。
  这是精神上的一种“经霜”,而这种“经霜”是由陈歆耕饱蘸情意的笔墨传递而出,其清冽,其圣洁,尽在《蔡京沉浮》的字里行间。不是喷涌之势,而是静静流淌,深深濡染。
  这是更高阶的神性的“经霜”,它也是由作者的笔下流布出来的,所以,《蔡京沉浮》的“经霜”笔墨便拥有了一种神性。
  四、星月交辉:批评与真义
  《蔡京沉浮》的成书,没有在批评理论方面套用伊格尔顿所称的“制度化了的文学标准”,但它显然不只是一部非虚构的文学散章,在所有涉及价值判断的笔墨里头,我们都能强烈感觉到作者的批评家身份和文学家气质。那是于任何文字中、进行任何叙事时,作者都会由心脏深处漫溢而出的殷红的血,是像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甚至是一种不排斥习得的直觉,是从事文学批评,包括历史批评,所需要的敏锐眼光和指谬才华,
  陈歆耕在《蔡京沉浮》卷八“不倒翁”之第三节“第三次任相与罢相”中,引了许多则史料,包括宋徽宗的一份手诏。“徽宗这份手诏称,蔡京十数次上章‘引疾告老’,‘其词激切’,皇上无奈之下只得恩准其乞求,但一切待遇‘依旧’”,讲完这一点后,陈歆耕并没有停留于史料的搜集阶段,没有只停留于表层的观察、归类,而是据此展开了历史评判和文学判断,他从纵横比较中,从思维惯性的推演中,找到了蔡京的要害之处:“实际情形是,蔡京虽老病缠身,仍贪恋权位”。这些看起来像是逻辑论理的部分,为什么会和作者的批评家本能有瓜葛呢?讲一件似乎跟这些都不相干的事,这件事和陈寅恪有关。陈寅恪的做法是,从不把学问当职业。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陈寅恪在做学问时,已将之跟生命联系到了一起,是呼吸,也是活着的意义所在,学问完全成为了本能,成为了最深的牵系和寄托,成为了一切。我讲这件事情的目的,就是为了从侧面佐证,陈歆耕的批评家素养,早已渗透于他的阅读、写作,甚至观史、识人、考述、辨伪的全过程当中,早已渗透于他思想、行为包括所有日常之中。
  《蔡京沉浮》本身就是一部批评之书,一部有洞见、能触到文学真义光芒的书,一部洗人襟抱的书。
  批评和文学,是使人的灵魂星辉皎洁的双重照亮,关乎写作者的信仰,它经由《蔡京沉浮》闪射而出,则该书的“经霜”笔墨,必是和日色晴霁互为背景的。它若是星月交辉,人的眼眸也必能映现“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
陈歆耕著作《蔡京沉浮》
  五、阴阳互泽:学术与镜鉴
  窃以为,《蔡京沉浮》在学术上也是有镜鉴意义的。它是一部阴阳互泽的书籍。
  作者说蔡京,角度独特。尤其是评论人物,所持立场,公正客观,以广泛查考方法,取综合平衡视角,据真实历史资料,摒除覆盖在蔡京身上的埃尘,努力修复其原貌,尽量再现其功过,去陈言,述新见,不仅具有一定的研学深度,更有需要珍而重之的良知。学术滋养了书写,批评家的品质滋养了书写,所以,从这样的方面讲,它是一部阴阳互泽的书。客观公正,尊重历史,去陈言,有良知,这几点,正是我们今天所需要旌扬的学术品格。
  书中出现了一个词,叫“官场人格”,作者没有情绪化地将之做污损化处理,对其的界定、评说,本身就体现了历史学、社会学的一种创造性立场和成果,是一种独有发现和独特提法。这种创新性的提法,具有不容忽略的学术价值。
  就此论,该书在学术上隐含了“经霜”的不可或缺的要素,就是让过往回归历史语境,让现在照亮未来——也就是如熊十力所言:良知不是假设,而是呈现。
  要而言之,《蔡京沉浮》的“经霜”笔墨,就是关乎学术,更关乎良知的人文意蕴的外显内化,同样要大家共同珍视。
  六、结语
  陈歆耕从批评家和学问家的角度,写了《蔡京沉浮》,为读者提供了宋代兴盛和衰亡的诸多经验和教训,这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文本,也是一个带着反思性的文本,是一个“经霜”的文本。作者从各朝早成定论的材料当中,而能找出散落于时空褶皱之内的更多疑点,发现高门华堂背后的更多隐情,这,恰恰是一种需要重新认识的,很特别的新质,甚而其特其新,不在于它篇幅上、题旨上的推展壮丽,或是细节上、纲目上的征引浩博,而在于该书所取典籍精粹、所涉批评真义、所赖学术镜鉴,都显出了剑门迢递蜀江深的奇崛情境,值得读者仰观俯察。
  梁启超先生讲过接触龚自珍作品时的特别感受,他说:“初读《定庵文集》,若受电然。”我希望,有缘的读者在翻开《蔡京沉浮》时,也可以从精神深处,像梁任公一样,“若受电然”。(原发《名作欣赏》2022年第11期)
  【注释】
  ①陈歆耕著《蔡京沉浮(自序·为何要写蔡京)》,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4.②陈歆耕著《蔡京沉浮(自序·为何要写蔡京)》,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1. ③法国 大卫·吕埃勒著《机遇与混沌》,刘式达、梁爽、李滇林 译,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年12月第1版,P108。
  ④南帆《文学史与经典》,见《文艺理论研究》1998年第5期。
  ⑤陈歆耕著《蔡京沉浮(引言·黑白红)》,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4.
  ⑥陈歆耕著《蔡京沉浮(引言·黑白红)》,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3.
  ⑦陈歆耕著《蔡京沉浮(引言·黑白红)》,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4.
  ⑧陈歆耕著《蔡京沉浮(自序·为何要写蔡京)》,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2.
  ⑨陈歆耕著《蔡京沉浮(引言·黑白红)》,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7.
  ⑩陈歆耕著《蔡京沉浮(引言·黑白红)》,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5.
  ⑪陈歆耕著《蔡京沉浮(卷一·蔡氏兄弟与王安石·奉旨探亲)》,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16.
  ⑫陈歆耕著《蔡京沉浮(引言·黑白红)》,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004.
  ⑬均见:陈歆耕著《蔡京沉浮(卷六“权力的魔杖”中第七小节“陈了翁之‘了得’”)》,北京,作家出版社,2022年第1版,P219-229。
  【作者简介】
  李云龙,男,江西吉安人,硕士,曾任教于数所高校,深圳大学当代文学创作与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两岸三地作家协会理事,深圳市南山区作协副主席,深圳市杂文家协会理事,深圳市评论家协会会员。有诗歌、散文、评论等作品散见于各级刊报,在大学学报上发表过多篇专业论文,参与编撰过《都市文学新景观》《野性的泉》等多部图书,获散文、书评奖若干。

为您推荐